永不碎边

2022.12.24 - 2023.02.14
TC101
已结束
艺术家: 张心一
地址: TC101 SPACE

永不碎边

华强北的情绪无疑是紧张的,熙攘嘈杂的人群混杂着电动车肆意的鸣叫,水客们手提黑袋子行色匆匆,当你走在其中,就像进入了一条快速流水线,不容得半步停留。某次,我从一个小门,误入一栋大楼,一个井喷式的赛博衍生世界涌入眼前。堆积如山的AirPods保护壳,其数量之大恐怕要超过全世界Airpods的销量,无疑是水客的桃花源。作为流通的江湖暗语的“水果牌”它既像是一个礼赠,养活了不少“背包客”,但同时又像一个魔咒,阻遏着这里的创造力。于是,苹果仿佛又回到了它最原初的象征: 诱惑与欲望。

 

塞尚的苹果

塞尚描绘的主观世界破碎而不安,他的形与色不可分离,通过不断概括和取舍,使得物象结构变得稳固下来。一如那些摆放在桌上的苹果,颤抖而坚定。在作品《桌面风景NO.3》系列中,我将塞尚静物绘画中的“苹果”与华强北的“苹果”牵扯在一起,进行了无厘头式的嫁接与想象。塞尚绘画中潜在的焦虑感与工业产品的精确感形成鲜明对立。如同我们所面对的当下的困境,万物生动而无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塞尚重塑我们对传统静物绘画时间的体验,“没有所谓的现在——只有过去和未来之间的持续流动。”[1] 当这种新的观看方式被无限拉长时,另一个塞尚曾经反复描绘的主题呼之欲出,头骨,这个象征着死亡的符号。在东方,对死亡话题的触碰和思考被视作一种禁忌。然而,墨西哥人从古印第安人的哲学中继承了对生命的看法,头骨用来庆祝节日, 对死亡的崇拜同样也是对生命的崇拜,是一种对复活的承诺。《桌面风景NO.5》中的三颗头骨来自于塞尚,同时也来自于缇香《谨慎的寓言》,分别预示着过去、当下、未来。画面的前景用金色勾勒出具有古希腊陶瓶风格的人物形象。这两个相互较量的人,折射出人类注定不会停止的精神内耗。我热爱那些美术史中被反复描绘的母题,他们不仅脱离了绘画本身成为icon,同时也体现出人类内在的混乱,以及每个人都会有的神圣与亵渎之间的持续斗争。

 

弱关联

我的工作方法是先将人们熟知的经典作品回归到前图像志的状态,即保留物理事实与视觉事实。然后将其置入当下的时空坐标,覆盖空间的深度,投射新的符号。这种图像学的制图方式并非绘画语言本身,如潘洛夫斯基所说,图像学阐释是从绘画之外的语言入手,是一种符号创造或者智力的测验。而我从作品《卡塔西斯》[2] 中找到了这种风格的新倾向,画面以两个正负颠倒的威特鲁威人的完美轮廓为主体,背后是具有原始主义意味的金字塔和陶罐,黑色的线条重塑出坚硬、明确、锋利而又越发清晰的外壳,它生效于人类浩瀚的文明史。我们如何看待经典文化其实就是如何看待历史。绘画原本作为储存历史的剧本,在狂热的图像消费中,成为拟像之后的拟像。因为电子屏幕将我的视觉封锁在一个扁平的界面,在这里并不能看到真实和感受真实,所谓的深度也只能是多重拟像生成的谎言。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似乎在不断地丧失与历史共情的能力,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挪用如蛇、网球、隔离柱等此类暧昧不清的符号进行弱关联。

 

Stupid AI

这些会讲故事的陶罐继承了仰韶时期黄河流域手工技术的遗志。我又在罐体上绘制一些“火星文”和颜文字,试图通过这些无法认读的符号,来表达弹幕文化给我带来的困顿与紧张感,仿佛传统的知识系统在这里变得无能为力。文艺复兴时期的德国,有一种习俗将那些精神错乱的人驱赶到一艘大船上,从一个城镇航行到另一个城镇,作为理性秩序排斥非理性混乱的一个隐喻。但有另一种说法是,那些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疯人乘客其实是去寻找自己的理性,是一场朝圣之旅。我用愚人船(Narrenschiff)这个出自古老的亚尔古英雄传奇的符号,来比喻诞生伊始的“Stupid AI”。当程序语言被掺杂了表情符号与颜文字,混杂语序交流之间,这些“Stupid AI”八卦起了人类诞生的故事,他们提到了燧人氏、亚当与夏娃、以及普鲁沙……这些信息成为这艘船上的新型能源,不断被供给着。另一个关于“Stupid AI”的创作《再生间隙》,通过Google translate实时翻译现实场景的方式,一方面找出隐藏在日常影像中的文本,另一方面,当面对非母语环境时,这种视觉上和思维上跳动的间隙体现出我们今天面对的传统与身份的挑战。

但话说回来,视觉与思维、图像与文本之间哪个更加可信呢?曾经看过一本书叫《深圳眩晕》,题目起得恰如其分,这让我想到华强北有些档口专门卖贴在数码产品上的防伪标签,上面赫然印着“永不碎边、碎一陪十”。笃定的语言在有权威加持的镭射光晕下,显得愈发可信。原装正品,这要是理想主义就好了。永不碎边,这要是灵魂贴膜就好了。

 

[1]

https://www.bbc.com/culture/article/20221017-the-painter-who-revealed-how-our-eyes-really-see-the-world

[2] 

卡塔西斯,即拉丁文katharsis的音译,朱光潜先生译为“净化”,通过强烈的情绪宣泄而达到心灵的净化,而罗念先生则理解为“陶冶”, 其作用在于使过强或过弱的情感达到适度,并强调道德层面的教化。

 

文/张心一